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七章

關燈
郎世勳以為自己在商場上征戰多年,殺伐決斷,一顆心早就堅如玄鐵,可當汽車開進這個陳舊的大院時,他仍然能感覺到一股子莫名的情緒在胸腔內升騰。

自從和郎霆宇的媽媽離了婚,他再也沒踏進過這個院子。

他曾經走得非常決絕。

在他的印象中,這個院子和這裏的人,幾乎是懦弱和愚昧的代名詞。那年社會巨變,風險與機遇同在,他在周圍人強烈的不解和反對中毅然決然地辭去了他們眼中的鐵飯碗,去幹了他們所謂離經叛道的事。他們覺得他瘋了,等著看他的笑話。

可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風險背後蘊藏的是巨大的利益,而他們所謂的鐵飯碗終於也在不久之後被社會前進的車輪碾壓得粉碎。

只是他與他們之間仍然是不能相互理解的,包括他曾經覺得聰慧的美麗妻子,她似乎變得越來越像那幫愚昧無知的人。

她總為小事而抱怨,抱怨他不回家,抱怨他不關心兒子,抱怨他總是喝得醉醺醺......他甚至再沒見過她去碰那架他們曾經摯愛的鋼琴,那些曾將讓他心醉的旋律再也沒從那些纖細白皙的手指尖流淌而出。

他不能理解明明自己給了她比其他女人要優越得多的生活她卻為何總不能滿足。他覺得疲倦,這個所謂的家再也無法給他滿足和慰藉,所以他選擇了逃離。外面有一個新的家在等待著他,那裏有和他志趣相投的女人和一個聰明淘氣的兒子。

車停在了單元門下,還沒來得及下車他就聽見白羊羊在樓上嚷著:“媽,到了到了!”

他從車窗裏擡眼,便看見一個掛著笑的小腦袋擠在窗子外面,朝他招著手,“爸,等你半天啦!快上來!”

他會心一笑,視線不由自主地又往上挪了挪。

和白家的燈火通明相比,自己那個曾經的家就顯得太過於破敗了。窗框舊得變了顏色,裏面黑漆漆一片,看不見任何生機。來給他開車門的司機沒有察覺,徑直擋住了他的視線,他便也沒再流連,起身下了車。

白羊羊搓著手跑下樓梯準備去接郎世勳時,卻見他已經快到門口了。他身後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司機,大包小包地提著好多東西。白羊羊下意識地想繞過去接下手,郎世勳擡手虛虛一擋,“帶路吧。”

不愧是紡機大院十大惡人之一,郎世勳一聲令下,白羊羊嚇得火速收回了手,一溜煙朝著門口沖去。

羊爸爸羊媽媽早已等在門口了,熱情地將親家迎了進去。郎世勳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錯,笑容可掬地和兩位親家寒暄著,轉而又跟爺爺恭敬地噓寒問暖,那畫面太美,白羊羊簡直不敢看。

正當她在心裏面默默地把郎世勳頭上那頂寫著“十大惡人”的帽子摘下來時,寒暄完的郎世勳終於註意到了窩在沙發上跟個大爺似的郎霆宇,臉色瞬間掛了冰。白羊羊汗顏,默默地在心裏把那頂帽子又扣了回去。

郎世勳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兒子,郎霆宇窩在沙發裏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老爹,場面相當詭異。之前誰說他爺倆長得不像,白羊羊現在就覺得郎霆宇簡直就是一面會重返青春的鏡子。

羊媽媽一早就知道他倆不對付,卻沒想到這大年三十的,爺倆一見面就瞪上了,趕緊端來熱茶想轉移下郎世勳的註意力。郎世勳微笑著接過了茶,卻又冷著臉轉向了郎霆宇,“這麽大個人了還能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那聲音表情和郎霆宇那天學的一模一樣,白羊羊一聽忙不疊地抿嘴憋笑,卻不想憋出個鼻涕泡泡,羞得趕緊捂住了臉。郎霆宇自然沒有錯過這個瞬間,本來板著的臉也一下子沒繃住。他起身,順手在茶幾上抽出幾張紙巾去給她擦鼻涕,可越擦越憋不住了,悶悶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

郎世勳本是經過大風浪的人,自然不會取笑白羊羊的失態,可看著兒子抖動的肩膀,他總忍不住聯想起剛才那個晶瑩的鼻涕泡泡,不由也有點想發笑,表情漸漸松弛了下來。

郎霆宇給白羊羊擦完鼻子,又拉起她的手默默翻過來,一眼便又看見了那手心中的一團晶瑩,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白羊羊此時真的很想打人,可郎霆宇的靠山們都在,無奈也只能暗暗忍下這口氣。

團年飯開宴!

白羊羊爸媽的這套老房子本是個不到80平的兩居,頭幾年跟風裝修,把兩居改成了小三居,客廳就顯得更局促了。現在大桌一拉開,人基本只能擠著坐。

知道郎世勳是過慣了好日子的人,羊爸爸此時也有點不好意思,誠惶誠恐地招待著,生怕親家感覺被怠慢了。郎世勳本人倒是很自在的樣子,擠在桌邊和爺爺談笑風生。

白羊羊不知道為了什麽事,突然在廚房門口伸出腦袋喊了聲“爸爸”,羊爸爸和郎世勳想都沒想,同時擡頭答應了,懵懂間相視一笑,剛才的拘謹立刻煙消雲散了。

“你叫的哪個爸爸?”郎世勳玩笑道。

白羊羊也覺得眼前的狀況有意思,兀自笑瞇了眼,道:“叫兩個爸,你們喝什麽酒?”

爺爺一巴掌拍在桌面,“必須二鍋頭!”

白羊羊沒動,只盯著郎世勳看。

郎世勳笑著微微點頭,“今天陪老爺子喝盡興!”白羊羊這才轉身去拿酒。

其實和羊爸爸一樣,對於郎世勳,白羊羊也有些不知道怎麽去招待。他們家家境很一般,勉強算個小康,實在沒招待過這種富豪榜上前幾名的有錢人。即使把自己最好的東西拿出來,估計人家也是看不上的。可今天郎世勳竟和藹得出奇,白羊羊認識他這麽多年加起來,也沒見他像今天笑得這麽多。

照例以全家碰杯開席,待到爺爺舉筷子夾了菜,大家也迫不及待地開動了。

郎世勳保持了他一貫的雷厲風行,剛開宴就直奔主題:“勳晟府樓王的頂層我一直留著,本來就是打算給小宇當婚房用的,過完年我會安排過戶到羊羊名下。”

白羊羊瞬間被自己口水嗆到了,連連咳嗽不止。羊媽媽趕緊給她拍背順氣,只是白羊羊也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抖動。

勳晟府是世勳集團早年開發的一個高端樓盤,坐落在三環裏,鬧中取靜,環境和安保都極好,住在裏面的人非富即貴。那樓王後面緊挨著一個曾經是皇家園林的公園,靜謐寬廣,視野幾無遮擋。那樓的高層能眺望大半個北京城——在沒有霾的時候。

郎世勳讓白羊羊緩了緩,繼續道:“車我不知道羊羊喜歡什麽樣的,隨便選了個,已經在報關了,估計快到了,要是不喜歡就擱著吧,以後你再自己選一輛。”

餐桌上鴉雀無聲,郎世勳繼續道:“結婚的三金我也安排好了。”說著他望向了白羊羊,“這幾天會有人過來接你去量尺寸。怕你們年輕人覺得黃金老氣,我選了一套粉鉆和一套藍寶石,具體搭配什麽鑲嵌,你自己到時候跟設計師溝通定吧!”

“還有結婚禮服。”他從容地拿出名片夾挑出一張名片遞給了白羊羊,“這邊我打過招呼了,你盡快去跟設計師溝通一下,她那邊設計修改還得花時間。至於婚宴的酒店,世勳旗下的所有酒店隨時待命,親家看看,哪個中意?就近在北京還是去國外?”

餐桌上現在只剩咽口水的聲音了。白家一家老小哪見過這陣仗,饒是大風大浪裏過來的老英雄,此時也只舉著酒杯楞楞地看著羊爸爸。

羊爸爸第一次感覺當個一家之主竟這樣難,求助般地望向了羊媽媽。

羊媽媽不太懂什麽珠寶禮服高端定制,只勳晟府的那套頂層房子把她驚到了,這時候也差不多緩過來了,便道:“這禮數……太貴重了吧......”

話音剛落郎世勳像是又想起什麽事來,補充道:“你說禮數我差點忘了,彩禮我的打算是把世勳的股份......”

“打住!”白羊羊快哭出來了,“上次那個紅包已經太大了,足夠彩禮了,是吧?”她擡手撞了撞郎霆宇。

郎霆宇正事不關己地吃著菜,不以為然道:“給你的幹嘛不要?”

白羊羊掩面抹淚。她家全家小市民愛貪小便宜不假,可天上忽然砸下個大餡餅,她也沒膽子撿。暗自清了清嗓子,她低聲對郎世勳說:“現在房子夠住了,還有多的。車也夠開了,也有多的......我覺得......要不就算了。”

郎世勳微微擡手,“你們的是你們的,我這邊是娶兒媳婦該有的禮數。東西給到你們,自己用也好,賣了也好,我都不再管。”

白羊羊正想接著勸,卻被羊媽媽在桌下暗暗踩了腳,轉頭卻見白家女英雄已是笑得滿面春風了:“親家這禮數太周全了,都是老街坊,何必這麽較真呢!”

郎世勳看人功夫一流,自然是明白親家母這是照單全收了,便也不再費口舌,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邀大家舉杯暢飲。

一飲完畢,幾位家長心裏都舒暢無比。

郎世勳不動聲色地掃了幾位親家一眼,知道時機已到,破天荒地笑著望向了郎霆宇:“你現在也結婚了,跟我置氣也氣了我十幾年了,差不多夠了吧?來世勳幫幫我吧,世勳遲早也是你的。”

一語既出石破天驚,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打算。

當年郎世勳離家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外面又有了一個孩子,之後雖然外界對他的私生活知之甚少,但這些老街坊還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私下裏,街坊們偶爾議論起來,只道郎霆宇不得寵,最後世勳集團應該還是會交給那個外面生的小兒子。

郎霆宇本人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和郎世勳有什麽瓜葛。思前想後,他忽然也明白了他為何在這裏提出讓他接班。

果不其然,他沒做聲,他丈母娘急了。

“親家真是個周全人!”羊媽媽此時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望向郎霆宇時頓時又端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爸爸畢竟是長輩,考慮的還是對的,不然你還準備吃青春飯吃一輩子啊?”

羊爸爸拿起酒杯跟郎世勳碰了碰,也勸郎霆宇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年輕人目光還是要放長遠一些,有個正經的工作總比整這些虛的好。你們這個圈子是風光,可是非太多了!過日子,還是踏踏實實地好。”

郎霆宇自知被將了軍,只能勉強陪著笑,不答應也不拒絕。白羊羊此時也醒悟過來了,默默給郎霆宇夾著菜,心裏盤算著,求助般地望向了爺爺。

爺爺面色似乎頗有些為難,悄悄躲過了白羊羊的目光,舉起酒杯咪了一口,思量片刻,說:“霆宇是有分寸的孩子,也不用太擔心。要不……再給他一兩年,等有了孩子他也就收心了,到時候去公司接班去。”

白羊羊終於明白在郎世勳不動聲色的華麗攻勢下,爺爺也倒戈了。看著自己孤立無援的丈夫,她起先還是挺心疼的,轉念一想,又覺得報應終究還是來了:原來腹黑這玩意兒還是有遺傳的,姜是老的辣,狼是老的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